2013年的初夏，我走进了高考考场。高考的前一夜，我还在苦读红楼梦，设想在第二天的语文加试卷中一鸣惊人，这是我作为一名文科生难得的赖以拉开分数差距的优势。那一年的语文作文题目是“山洞与蝴蝶”，我一如既往地延续议论文的思路，在应试教育面前，我剑走偏锋的胆量变得格外不值一提。
如果今天的我能够穿梭到过去，也许我会站在全新的立意对其展开描写，那便是：“逃离桎梏，别有洞天。”其实这般立意在现实面前也是相当脆弱的，告别考场那么多年，我也像那只困在山洞里的蝶，偶尔扑闪扑闪，然后告诉自己这就是世界的全貌了，就像柏拉图的洞穴效应，即便有哪位探险家照亮了我已经习惯了黑暗的双眼，我也没有勇气跟着他逃出去。逃出去会怎样呢，还不是要面对厮杀激烈的“内卷”，于是我就要烂在了温室里吗？绝不能吧。
那一年的数学，依旧是我心中无法抹杀的梦魇，我只擅长几何题目，其余一律：毫不开窍。那一年的数学不是由葛军团队命题，但是对我而言又有多大区别呢？横竖都是看不懂。我甚至做到一半的时候产生了幻觉，感觉自己的人格面临着升华与飞跃，窗外的风吹过我的面颊，我兀自感慨着：是夏天了，一切都要结束了。
父亲在那一年作为送考教师，考完数学走出校园，我看见攒动的人头里闪现着父亲的后脑勺，丝丝难过涌上心头。我的周遭充斥着“对答案”的噪音，大家的脸上洋溢着难以言说的笑容，好像世界只属于那些理科学霸，那一刻我想从人海蒸发，躲进操场边枯萎的紫薇花隙里。我知道对我而言一切已成定局，几乎没有任何反转值得期待。
那一年的英语试卷被戏称为“清明上河图”，难度系数前所未有，我没来得及读最后一道阅读短文便草草收场，最终的英语成绩创下了人生中的“最低分”。2013年是江苏省实行高考改革政策的第六年，选修课只作等级划分，对于大局已定的我而言，第三天的历史政治考核已如过眼云烟，丝毫无力撼动我犹陷泥沼的处境。
高考成绩下来的那一天，我彻夜难眠，父亲母亲已经被气得无语凝噎。我最好的朋友帆打电话跟我说：“一起复读吧。”其实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抉择，我躺在床上，我的身子不断地沉入海底，生命的漩涡把我牢牢地吸附，我第一次体会到窒息的疼痛，我想为自己发声，却只剩下流泪的权利。
我终究是放弃了复读这条能够为人生翻盘保留最大可能性的机会，我受够了数学，我受够了每天枯燥的午间，我受够了早上六点站在教室大声朗读“拼搏百天”的仪式感。本以为我终于能够逃离这让我压抑的一切，却不知道这才是我迷茫人生的开端，这些年我却一直在为当初的怯懦买单。
在填报志愿的环节，我坚持对汉语言文学、新闻学的青睐，可是我身边的“前人”不断地站在经验的制高点，逼迫我选择所谓的“前景宽阔”的“金融”类专业，我着实无感，况且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，而那些“前人”又以“金融不完全与数学挂钩”为说辞，不断给我洗脑，我犹犹豫豫地填了几个类似的专业，很“庆幸”通通滑档。
在“前人”的说教中，我稀里糊涂地又填了部分“容易找工作”的专业，可是却忽略了“容易”与“替代性强”的联动性，等到我被社会千锤百打后，我再也不愿意屈服于那些“前人”对我人生的指点，如果他们对我的人生持续指手画脚，不管是谁，通通滚蛋。对于世间一切的“毁”人不倦，我们大抵需要勇气说“不”。
但偶尔我也会思考，如果当初选择了汉语言文学，以我彼时懦弱的性格，可能会为了考编而努力，然后过上循规蹈矩的生活。倘若再有勇气一些，便同样加入内卷的浪潮，至今不知身在何方。
其实当前的我，不算经历过多少沉浮变幻，但在心智的磨练上，倒也承受过大起大落。从十八岁前往广州读书，再到深圳工作，再至南京求职，我也经历了很长时期的沉潜，但是人的觉醒来自瞬间确实不是一件离谱的事情，当你开始觉醒的那一刻，你就不再会“放过自己”，你逼着自己卧薪尝胆，积沙成塔，而不再惶惶不可终日。
时至今日，我痛恨过高考，我同样感谢高考。我之所以成为今天的我，在至暗的洞穴里学会挣扎，在黑夜的吞噬里尝试振翅，一切与其有着毫无关联却千丝万缕的联系。当我没有抵达洞穴外的天地时，我绝不会轻易地死去，我见证过壑蚯的冷嘲，它笑我没有低敛臣服的姿态，我也经历过萤火的不屑，它笑我没有光亮加持的资本，我总是沉默着，流着泪，像高考结束的那晚，无法辩驳，无力辩驳，但若剥开我的皮骨，我经历过的隐忍早已成了坚不可摧的结石。
我庆幸自己出生在一个有机会成就自我无限可能的年代，我输过高考，可我不会输了人生，别试图诅咒我止步于此，那我便要捅破了天，把楚门的世界撕得稀巴烂。古之成大事者，不惟有超世之才，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，拒绝那些“前人”的PUA式洗脑包，要知道人的一生，要为值得的、热爱的事物而终身奋斗。
希望正在读这篇文章的你，无论正在为高考而焦虑，还是已经活成了生活的过客，都能够无限相信自己创造世界、为人类文明“卑微”奉献而留影的可能，不去过分执着于“高考是否能够改变人生”这道伪命题，当然也不必过分感慨“时也、运也、命也。”的诸多不幸，三月种花，九月结果，从现在起，一切都来得及。
（本文配图取景自南京长江路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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