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莱阳姜疃高中的三年（二）
文／许素田
［二］姜疃高中你好
客车从莱阳汽车站出发，沿着砂石公路向东行驶，不一会，就驶过五龙河大桥，向东南方向开去。
此时正是夏末秋初时节，天清气朗，花红柳绿，车窗外的景色格外美丽。昨天笼罩在我心头的阴霾已经逐渐散去，新的美好遐想却上心头。我知道，这一次出发，是我真正步入社会的第一步，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节点。新生活开始了，未来可期，我的心中燃起了一种跃跃欲试的激情，新奇而愉快地看着汽车越过一道道丘陵和村庄，驶向美丽的前方。
大约半小时后，车子在公路边停了下来，往外看去，右边是一处青黑色的陡崖，那崖不太高也不太大，但却小巧秀丽，给人一种难忘的悦目感和标志感。是的，以后每说到莱阳的这处地方，第一个就会想到这个小小的陡崖。再往远处看去，公路的左边是一个很大的村庄，村庄的房屋和街道洁净而整肃，听司机报了地名，才知道是到了莱阳的重镇万第，稍停片刻之后，客车又向正南方向驶去，在路标黄崖底的地方向右拐了一个将近九十度的大弯往西飞驰，不久车到大夼，大夼的建筑虽然没有万第那么威风整齐，但也是一个比较大的村庄。
呀，万第和大夼！真不曾想到，我居然亲身来到了这两个久已慕名的名村重镇。早在中学时代，我就读过课文＂党员登记表＂，那是作家峻青写作的小说，讲的就是大夼的女英雄、革命烈士黄淑英的事迹，也读过很多关于万第战役、革命军民消灭反动魔匪赵保原的悲壮篇章，其中关于万第、大夼、濯村的情节，都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。昨天下午，还是满脑雾霾，我还在心灰意冷，充满了悲观和失望，总认为我和洪山疑似被流放了，我们要去的地方，可能是一片蛮荒之地，充满了落后、愚昧和荒凉。但是一路上看到的是，满山遍野都是绿旺旺的庄稼果蔬，还有一个个整洁秀美、炊烟袅袅的村庄，大地充满了勃勃生机，到处是一片升平世界的景象。看来，我昨天所预判的那种荒凉情景，还真是一种唯心的错误认知，殊不知这里却是一个具有优良传统和血脉的革命老区，是一片洋溢着革命激情和气息的热血土地，是一个我值得为之付出和贡献的好地方。我这是来对了，来得好啊！想到这里，我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充满了信心和希望！
从大夼继续西行，过了一会，客车驶下一个长长的漫坡，进入一个平坦地带，最后在一个村头的公路边停了下来，司机喊道：＂姜疃，姜疃，姜疃到了，请大家下车。＂我走下车来向四周观望，车外空气清新，晴空朗朗，很多老乡在田野里辛勤劳作，四外多处有红旗在随风飘扬。只见公路的南侧是一个黑压压的大镇，镇上多是古朴整齐的老房子，路北的两处漫坡上都是红砖红瓦的新式平房，后来知道，靠西的是公社医院，靠东的是公社革委会所在的地方。我怀着兴奋和好奇的心情，背起行装，向路边的一个老乡打听了去学校的道路，就兴致勃勃地向目的地进发了。
学校的方向在北边，据说离姜疃大约三里多地。我拐过一个矮矮的小山坡，行走在一条酷似羊肠的羊肠小道上，那小道宽窄不足一米，道上杂草丛生、碎石零落。我边走边回想着今日的行程，从莱阳汽车站出来，行车的方向是先东、后南、再向西，现在的小路又向北了，这不是绕了一个纯粹的狗尾巴大罗圈吗！这一圈一绕不当紧，足足得有五十里路程哦。天高皇帝远呢，说这学校不偏僻那是假的。走着走着，我心里似乎又冒出一丝＂古道西风瘦马?断肠人在天涯＂的萧然之感，但当我顺着小道爬上一条大坝之后，这种感觉便顿然消失了，出现在眼前的一片清新秀丽的美景，让我眼前一亮、心中豁然开朗：紧靠大坝的西侧，是一个明静秀丽的水库，水库里的水分外清澈，水面如同明镜。在大坝和湖水的映衬下，这里的天空显得格外的蓝洁高阔。偶见有鱼儿游出水面冒泡，或者游出一圈圈涟漪，圆圆的，好美、好有生机；几只小小的水鸟焦急地叫着，在水面上方飞来飞去，想来是在觊觎那水中的鱼儿吧；而靠岸那绿莹莹的水草在微风吹拂下频频向行人招手致意，拟或是向鱼儿们报警?，好一个＂万类霜天竞自由＂的景观！南北走向的大坝约有二百米长，小道贴着它的内侧向北绵延，我在它上面走着，有一种很想引吭高歌的感觉。
水库北侧的岸边有一座小小的机电房，从房后向西绕过一点，往北一看，就看到不远处有一条宽约三米的南北大道，一直通到几排蓝砖红瓦的房屋前面，我想这应该就是我要去的校园了吧。往校园的背后看去，是一个秀丽的山峰，山不算太高，山上的树木也不多，但并不影响它的秀气，那岩洞岩缝俨然就像一个慈祥老人的眉眼鼻口，迎着太阳露出笑颜，显得无比安详。沿着这山的左右两侧，向前延伸出两道山梁，恰似它的双臂，山梁上是一层层的梯田和庄稼，而校园正是在山脚下，背后倚靠着山的前怀，像是被那山慈爱地抱在怀中?。人在遇到新奇事物的时候，往往第一眼就会看到它所蕴含的奇观异象，我当时脑中就闪出过一个念头：这应该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吉祥之地啊！怪不得把本公社的最高学府安设在这个地方，也不知是哪个能人领导看透了这一片风水？！这个地方真是太好了！
后来的事实证明，这里确实是一块风水宝地，从这里培养出了无数各行各业的杰出人才和骨干，桃李遍布天下。一方面这些人本身靠文化知识走出了这个荒僻的山乡，为自己争得了美好前程，另一方面他们也为国家做出了非常巨大的贡献。
我心情愉快地踏入了这个学校，校前大道上两排高高的白杨像是在欢迎我的到来，它们茂密的枝叶在风中哗哗作响，向我发出响亮的掌声。路边操场上有一个身体健壮的中年老师在整理体育器械，看来是在做开学的准备工作。他看见了我，赶忙走过来打招呼，当他得知我是山东大学分配过来的大学生时，显得非常高兴和热情，连连说了几声＂欢迎，欢迎，好、好、好！＂我们互相做了简介，我得知他叫朱健，福山人，38岁，校内唯一的体育老师。
朱健老师领我去见校长，校长姓于，是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子，年龄应该是接近50岁，他的眼神里既有慈祥，又有刚毅。他接过我的派令，看一看笑着说：＂今天一早就有喜鹊叫，我就知道学校要有喜讯来，欢迎欢迎，学校正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才，我已经向上级申要了几次，现在终于派来了一个，很高兴你来啊。＂呀，好温暖好亲切！刚开始时的陌生感即刻消失了，我也很恭敬地对他说：＂谢谢校长，我刚踏上社会，什么也不懂，您得多多教导，我会尽力效劳。＂校长紧紧握着我的手说：＂哦，好的好的，就是学校条件差点，你慢慢适应吧。＂
校长委派朱健老师帮我办理入校的一切事宜，朱老师非常热情地领着我跑前跑后，午前已经办完了各种手续，之后我们就一起到教职工的小食堂里去吃午饭，这是我第一次吃小伙。小食堂里有不少人在吃饭，有的像是老师，还有几个军人和农村装扮的人，我想着可能是军宣队和贫宣队的。朱老师向他们说这是刚从山东大学分配过来的许老师，大家都微笑着向我点头示意，非常友好。
下午朱老师领我去住宿，学校给我安排的是一个二人单间，同室居住的是李学玉老师，他40岁年纪，是从部队转业安排过来的，是学校党支部成员，主要做些党务和行政管理工作。他是兖州人，离我的家乡不远，都属于鲁西南，算是半个老乡。李老师身体消瘦，气色不好，他犯有严重的胃病，经常疼痛，需要照顾，在以后二年多的时间里，我们都是住在一个房间，两个异乡之人正好互相关爱、相依为命。
第一天刚到这里，就始料不及地演出了一场小闹剧，好象是老天特意安排的一个迎宾节目。
晚饭后，我正一个人在屋里收拾收拾，突然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个人，叼着个烟斗，大大咧咧地朝我笑着，然后径直走过来和我握手，呀，那力气好大，狠狠的，握得我好疼。我心里正在想着：这家伙是谁？见面就这样握手，他是个什么人，要干什么？是要来个下马威，还是想给我留个深刻印象？我还没开口问他，他先开口问了：“许素田老师是吧，您贵姓？”这一握一问，让我感到他相当奇葩，心想：“这人是个弱智，还是2B？”但我毕竟年轻，脑子应对得快，随即不紧不慢地笑着说：“免贵姓，复姓言午。老师您尊姓大名？”他回答说：“鄙人嵇境奎。”我随即发动了进攻，说：“叫嵇境…什么奎？”他狡猾地转转眼珠，也没想到更好的回答，只好说：“嵇境…没有什么奎。”然后哈哈大笑起来，拍了拍我的肩膀，伸出大姆指说：“行行行，你是这个，你是这个，到底是大学高材生，好厉害哦！你这小白脸好俊气，又有才又有貌的，干脆别用那个什么破田的名字了，就叫个许仙吧。＂
刚刚来到，就遇上这么一个大怪人给送了这么一个见面礼，更是给我增添了一些喜气和新奇感。殊不知，这个嵇境奎以后竟然成了我最要好的朋友。
晚上，校长召集了一个全体会议，主要内容有两个，一个是对我的到来表示一下欢迎，二是具体布置布置开学的准备工作。校长对我做了简单介绍之后，大家都热情地向我鼓掌欢迎，我站起身来向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。然后我注意到，与会人员中，除了我和几个军宣队的年轻排长外，其余差不多都是一些中老年人，女性只有一人，听人说她是教化学的张瑞华老师，济南人，约摸三十二三岁年纪，也不知怎么安排到这么个边远地方来的，带着一个四岁的男孩在此教书度日。?看着这些人，总感觉像是少了点什么，哦，是这里的生力军（我的青年同类）太少太少了。
那天夜里，李学玉老师和我交谈了好久好久，主要是谈及学校各方面的基本情况。据他说，这个学校始建于1960年，原名为莱阳二十中，之前一直是办的初中，没有高中，1962年莱阳分为两县（莱阳、莱西），学校改名为莱阳十中，因为文革的原故，断断续续地共招了六届学生，今年又撤销了初中，改办高中，招了三个高中班，改名莱阳姜疃高中，开学后要进校的，是本校第一届高中生。
李老师说：＂你来得正好，学校升成高中了，需要更多文化高的师资，来保证教学质量。＂经他这一说，我还真的意识到了一个问题，那就是上级派我到这里来的深层目的，其实并不是有人刻意地否定我们这些＂臭老九＂的文化价值、刻意地把我们这些人当成厌物和弃儿扔到了这里，而是要我们来肩负重任、发挥作用的。我们应当相信群众，我们应当相信党，是党组织尊重我们的知识，信任我们、对我们有所期待，才让我们来的。党是出于公心要提升教育水平，而我这些天多是徘徊在自己的小天地里、心中考虑的净是负面的东西，自我否定了自身价值和责任，这是不应该的。我必须安下心来在这里好好干，一定要干好！?想到这些，我的心里更加亮堂起来。
可能是我的到来让李学玉老师非常兴奋，他继续滔滔不绝地向我讲述下去：
＂这个学校里共有将近三十个教师员工，包括你我在内，只有五个外地人，教师们文化程度并不是非常高，多是一些老师范生、私塾生，专科生都很少，但这些人也并不简单，八仙过海各显其能，都是一些有多年教学经验的老资格了。校长名叫于敬宾，莱阳本地人，才刚调来不久，是县里教革委专门点将派下来的硬角色，他是莱阳教育界的知名人物，办教育很有一套，上级要一力让他办好这个高中点、来做出一点样子的。这人原则性很强，正儿八经干事时非常严肃、刚强、果断，消闲无事时也会很温善，对下属又严格又关爱，是个让人又怕又爱的大好人。＂
我们又聊到了学校的自然环境和生活条件，我向他谈到了今天上午临入校时的那种愉快感受，问他后面那是什么山，前面那个水库情况如何，李老师点点头说：＂是的，要说自然环境嘛，还真是不错，我来了半年多了，也是深有体会。一开始认为离城远不习惯，现在已经很乐意在这里干了。后面那个山叫凤山，我们学校有一条通凤山西麓的小路，再往北不足25里就可以通往城里的。前面那个水库，叫瑶头水库，它是随东边紧邻着的瑶头村命名的。另外，那凤山两侧的山梁外侧，往西是东森、西森、后森三个＂森埠庄＂，往东是西宅、瑶头、东宅村，村里的老百姓都非常文明和善，是学校的友好乡邻。你看，咱这学校前后是山青水秀，左右是地利人和，上有政策助力的天时，真像你说的那样，是一块风水宝地啊！明天我带你到高地上溜一溜，观赏观赏去。＂
我非常高兴地点了点头，表示欣然愿往。
＂说到生活条件嘛，因为离公社远，多少有一些不方便，譬如看病买东西吧，学校里没有零售店和专业医生，小来小去的毛病可以在教导处王老师那里搞点药水、胶布、药棉、消炎片，大毛病就得跑去姜疃了，买东西也如此。好在供电照明还可以，吃水也有山泉井水?＂
我插嘴说：＂这都算不了什么，咱们都是从农村出来的人，没有那么娇养的。＂
?我们两个室友，就这样你三言我两语的，一直聊到深夜，才沉沉睡去。
第二天一早，我们不约而同又醒了，各自洗漱过后，李学玉老师就领我出去，到了学校后面的一块高处站住，放眼向四周望去，一切尽收眼底，果然是一派大好风光。
上午，军宣队的几个同志来了，他们是张慕汉、胡文德、许涛排长，还有一个排长好像是叫李志明，他们热情地对我表示欢迎和鼓励，夸我年轻有为前途无量，鼓励我利用自己的文化优势，当一个教育革命的领军人物?。半下午的时候，一老一壮的两个人来到了我的住处，他们是贫宣队的两个队长，都穿着朴素的农民服装。那个老年人大约六十多岁的年纪，个子很高，眉毛和双鬓都已花白，清瘦的脸上布满了笑纹，眼窝微陷的眼睛里闪现着十分慈爱的光芒，我觉得似曾相识，噢，对了，是电影＂秋翁遇仙记＂中那个护花老者；那个壮年人大约三十五六岁年纪，行事说话总是大大咧咧、风风火火的，给人一种粗犷豪放的感觉，看到他，又想起了电影＂平原游击队＂中那个双枪队长李向阳。
我喊了一声大爷、大哥，招呼他们坐下，我们就交谈起来。原来那个老年人名叫迟凤春，是凤山背后东北麓院庄的人；壮年人名叫姜成香，人称姜队长，姜格庄人，是一个转业军人。他们两个是公社抽派来的贫宣人员。这二人不会使用客套语言，想到哪里说到哪里，和我很随便地聊起来，家长里短地谈这说那，这样的气氛倒是让人觉得非常亲切和自然。我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孩子，所以与他们也有很多共同的语言和话题。当时迟大爷看着我，很动情地说：＂小许老师，我从一见到你就看出，你是一个有大学问的人，还是一个善静厚道的人，这一些，你的相貌和一举一动都带着的。你能把脚落到咱这个穷地方来，咱们那些穷孩子就有福了，不过你就得多吃苦受委屈了?。＂我说：＂大爷，别这样说，我也是农村的穷孩子，吃着苦上学熬出来的，现在能给咱农村的穷孩子尽点心、领领路，我也心甘情愿，不后悔的。苦，我也不怕吃的。＂
迟大爷赞许地点了点头。那老姜伸出胳膊重重地拍了几下我的肩膀，粗声地说了几句：＂好小伙子，够义气，看你的！＂?临走的时候，他们嘱咐我：＂以后有什么困难和过不去的地方，只管给我们说，我们老百姓也许能想办法给你解决一些。＂
又过了两天，于敬宾校长又专门和我进行了一次深谈，进一步表达了对我的信任和期望。
来了不到两天，我已强烈感觉到，这个学校虽然小而偏远，但它并不是被社会所遗忘的角落，这里的政治气氛相当浓正，处处都充溢着党和政府的关怀，以及人民群众的殷切期望和关爱。
????
就这样，我在各方的关怀帮助下，放下了先前的种种思想包袱，打好了立足学校、安心工作的思想基础。之后的几天，我和其他教职员工一起，积极投入了开学前的各项准备工作。
（未完待续）
作者简介：许素田，1945年生，山东菏泽人，1962年考入山东大学数学系，1968年文革中毕业，被分配到山东莱阳姜疃高中任教，后调回定陶一中任教务处副主任兼任高三数学，1988年被评为山东省第一批高级数学教师，1999年退休。作者自幼喜欢读书、酷爱文学，喜欢写作，时有作品发表。
文章分享结束，萧然高中和我在莱阳姜疃高中的三年的答案你都知道了吗？欢迎再次光临本站哦！
